天津,老城厢。
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,懒洋洋地淌进“王记土产行”的后院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干货和樟木混合的独特气味,这是王建国闻了一辈子的味道。
然而今天,这味道里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。
老伴儿走了七七四十九天,按规矩,该理一理她的遗物了。
王建国颤巍巍地打开那只陪了老伴儿一辈子的嫁妆箱,红漆已经斑驳,铜锁扣也泛着暗绿色的光。
箱盖开启的“吱呀”一声,像一声悠长的叹息,扬起了一阵细微的灰尘和浓重的樟脑丸气味。
他一件件地往外拿,那些洗得发白的旗袍、一双磨平了后跟的布鞋、一个装着几根银丝的梳子盒……每一件,都像一枚针,轻轻扎在他心上。
直到箱底,他的指尖触到一个硬物。
那是一个扁平的信封,牛皮纸已经泛黄发脆,边缘被岁月磨得起了毛。
最扎眼的,是封口上那块暗红色的火漆印。
它没有融化,也没有碎裂,完好得像昨天才封上一样。
火漆上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古朴的篆体字——“川”。
王建国浑身一震,瞳孔骤然收缩。
这个徽记,他死也忘不了!
那是……那个人的家族徽记!
他几乎是凭着一股蛮力撕开了封口,火漆应声碎裂,几片猩红的蜡屑掉落在箱底的旧报纸上,像凝固的血滴。
信纸是上好的宣纸,但墨迹已有些许晕染。
字迹娟秀有力,是中文,落款是一个他刻骨铭心的名字:川岛芳子。
“建国吾爱,”信的开头这样写着。
王建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这不是那个臭名昭着的女汉奸,而是那个在安阳乡下,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,自称“芳子”的日本女人,那个他曾经以为会共度一生的恋人,那个……小日子商人甲,也就是川岛正雄,早年留在中国的情人。
他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行字。
信里没有缠绵悱恻的情话,通篇都是一种压抑的恳求和悲凉。
“……正雄君已被家族的贪婪蒙蔽了双眼,他们竟想把我们祖宗脚下挖出来的东西,变成冰冷的买卖。那些鼎,那些玉,是有魂的啊!我劝过他,可他听不进去,他说这是为了家族的‘荣耀’。建国,你我虽已陌路,但我知你心中尚存道义,求你,想办法阻止他,不要让他把祖宗的东西带出这片土地……”
王建国的眼眶湿了。
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多年前,芳子在油灯下,抚摸着一件青铜爵杯时那虔诚又心痛的眼神。
她懂这些,她爱这些,可她的男人,却只想把它们换成钱。
信的末尾,有一段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。
“……我们的儿子,光一,前几天问我:‘妈妈,爸爸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看着中国的地图发呆?’我抱着他,告诉他:‘因为爸爸……在找回家的路。’建国,我多希望这是真的。但愿他还记得,家,究竟在哪里。”
“咣当!”
信纸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。
王建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老泪纵横。
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
川岛正雄不是在找回家的路,他是在规划一条条……把家里的宝贝偷出去的脏路!
而他的老伴儿,恐怕早就知道了这封信的存在,却为了保全他,将这个秘密藏了一辈子。
悔恨、愤怒、悲凉,像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他。
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,捡起那封信,眼神从浑浊变得异常坚定。
有些债,躲了一辈子,终究是要还的。
他站起身,步履蹒跚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