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增的目光转向项羽,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而沉重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:“王上!我楚军自江东起兵,历经千难万险,方有今日局面。每一兵一卒,皆是复国雪恨、成就王霸之基业的宝贵种子!我们输不起一场可能动摇根基的豪赌!当前之势,高要与各路诸侯乃至秦廷残余,矛盾重重,争斗不休。我军正宜养精蓄锐,坐观其变,待其斗得筋疲力尽、两败俱伤之时,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,扫清寰宇!此‘鹬蚌相争,渔人得利’之策,看似保守,实乃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上上之选!保存实力,蓄积力量,方为图谋长远、争夺天下的根本之道啊!”
范增说完,目光如炬,牢牢锁定在项羽刚毅的脸上。他不再看易小川,意思再明白不过:最终的抉择权,在楚王手中。他搬出了“根基”、“长远”、“王霸之业”这些最核心的关切,试图压过易小川战术上的“奇巧”。
项羽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端坐于主位,青铜酒樽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无意识地转动着,深邃的眼眸在易小川与范增之间缓缓移动。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,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声。易小川的进攻如火,充满激情与冒险,描绘着一场可能速胜的辉煌;范增的防守似水,沉稳如山,强调着根基与生存的冷酷法则。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思想,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。
他看到了易小川计划中那令人血脉贲张的可能性:铁骑踏破咸阳,高要在绝望中授首,西楚霸王的威名响彻天下!这画面极具诱惑力。然而,范增那“动摇根基”、“瓮中之鳖”、“渔人之利”的沉重话语,又像冰冷的潮水,冲刷着他沸腾的热血。他想起了叔父项梁的教诲,想起了那些跟随他浴血奋战、如今却已埋骨他乡的江东子弟。每一个士兵的生命,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项羽的手指猛地收紧,青铜酒樽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。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扫过充满期待的易小川,又看向神情凝重、隐含忧虑的范增。那眼神复杂无比,有对激战的渴望,有对风险的权衡,更有作为一军统帅、一方诸侯必须承担的责任带来的沉重压力。
“亚父所言,老成持重,谋在长远,乃金玉良言。”项羽的声音低沉而浑厚,打破了沉默,他首先肯定了范增的核心观点,“保存实力,确是根本。”他顿了顿,话锋并未完全转向保守,那如猛虎般的锐气并未消退,“然则,小川之策…”项羽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的阳平关,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,“…也并非全无道理。战机稍纵即逝,若一味坐等,焉知他人不会捷足先登?或让高要坐稳了根基?”
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几乎顶到营帐的顶端,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。“夺取阳平关,风险巨大,但若成功,确是一步妙棋,可搅动整个关中棋局。”项羽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阳平关的位置,“然,是否真能如小川所料,引得咸阳之兵倾巢而出?我军又是否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战机,一击致命?”
项羽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,他看向帐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要穿透黑暗,看清敌人真实的部署和意图。“传令!”他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即刻加派三倍斥候,不惜代价,务必探清阳平关守军虚实、布防,以及咸阳周边敌军确切动向,尤其是高要直属精锐的调动迹象!同时,命钟离昧部骑兵,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,枕戈待旦,但无本王将令,不得擅动一兵一卒!”
他转过身,目光在范增和易小川脸上各停留片刻,那眼神既是在安抚,也是在告诫:“是否行此险棋,待军情确报!亚父之虑,深谋远虑,本王铭记于心。然小川之锐气,亦不可轻废。我西楚,不惧战,但绝不浪战!这盘棋…”项羽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霸道和一丝对未知的凝重,“…要下,就得有十足把握,一击必杀!否则,便是拿我楚国的国运在赌!”